45岁的张友斌，此前是一名在矿井下作业的淘金者。命运的转机，让他成为守护文化的孤独者。

(相关资料图)

在贵州贞丰县东南角的沙坪镇金山村，这位农民和妻子七八年来一直守护着包括数百个赭红色手印的红岩岩画。手印留在陡峭的崖壁上，是最重要也最珍贵的内容之一。

手印是谁留下的，没人知道，他们生活在人类还没发明姓名之前。专家对他们生活的年代有不同看法，多则上万年，少则五六千年。

神秘红岩

红岩是一堵含赤铁矿的悬崖，悬崖下石头崩落的地方，就是岩画所在地。

红岩名副其实。红色的悬崖兀立眼前，壁立千仞。崖壁含铁丰富，很多地方呈现暗红色，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鲜艳，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大红岩。

两侧也是陡峭的山崖，三者之间，是幽深的北盘江峡谷。无数崩落的石头形成悬崖下的大地，有的风化成泥，有的大如房子横亘在面前，有时两块巨石逼着你从缝隙间穿过。

近百幅岩画，距地面约0.5米至20米之间。部分岩画因风雨侵蚀，模糊不清。除了箭头等图形符号外，还有野猪等动物图案。不过，也有专家认为不是“野猪”而是国内已绝迹的貘。张友斌如数家珍，到了左侧边缘，他指着上方的崖壁说：“那里还有鸭子、羊……”

原始人就地取材，用赤铁矿粉加动物血和骨胶作为原料画画，这种勾线平涂方法和北方凿刻方法不同；和省内比，红岩岩画动物造型多样，省内其他40多处岩画以马居多。

神秘还在于，红岩岩画中有13个尾饰人物图像，好像牵着手跳舞的样子。除西北外，这种造型在西南只存在于贞丰红岩。

手印之冠

贞丰红岩岩画中的原始人手印，是全球岩画中极为珍贵的样本。

最珍贵的，是密密麻麻排列在石壁上的空心或实心手掌印。

全球各地岩画不少，但原始人类手印非常罕见。红岩岩画到底有多少手印，没人能说清，有人说1000多个，也有人说100多个。不过，村民记忆中岩画比现在多，如今坍塌的巨石和尘土已覆盖部分岩画。

也许，岩画本来就少，手印罕见不足为奇？其实，岩画历史有5万年，2008年全球登记的岩画点为6.8万个，仅中国已发现岩画遗址就达5000多个。

现在，你会改变看法，毕竟全球岩画如此之多，而红岩手印之多却极其罕见。它的的确确是世界上稀有的样本。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岩画委员会资深专家、中国岩画研究泰斗陈兆复考察后说:“手印是早期岩画中的一种题材，但是像这里大规模地出现阴性的阳性的手印岩画，却是非常少见的，在国内还没有这样大量的手印岩画。”

从事岩画研究的贵州省文物考古所原副所长曹波建议，在专人保护基础上，希望投入专项经费，邀请相关专家对岩画进行修复和系统研究，以供将来需要复原时能派上用场。

以原始守护原始

有时候张友斌夫妻俩就在这个小小的洞窟中做饭、休息甚至过夜。

深冬时节，张友斌家门口一棵热带特有的桂圆树依旧蓬蓬勃勃，墨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蹒跚学步的小孙子，兴高采烈，追打一只活蹦乱跳的翠绿色台湾大蝗。

贞丰接近两广，湿热的北盘江河谷盛产香蕉、芒果等热带农产品，毫无冬日气象。可以想象，原始人饿了就在温暖的江畔采集水果，狩猎运气好的话还能集体吃肉。不过，在狭小的部落中，人类如何与孤独对抗？也许，岩画就是他们对抗孤独的记事本？

孤独，穿过数千年光阴，降临在张友斌夫妻身上。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晴雨，他们每天轮流看守。看护很枯燥，如何打发孤独？张友斌说：“不会啊，自己找事做。”

找事做的痕迹无处不在。石阶旁泥地，见缝插针种辣椒。辣椒已枯萎，但枝干特别粗壮，一看就有好几年，枝头还点缀着小辣椒。他说，今年太旱，辣椒都快死了，打算拔掉再种。

把好门，不让无关人员进入，是另一重挑战。张友斌说，除文保单位通知外，一律不让进。有的公职人员开车来了，电话联系他，他说没许可不能参观。村里人因小时候常看岩画，比较理解，也不为难他。

有时候，夫妻俩为了省事，干脆就在山腰一个小小的洞窟做饭和休息。他把洞窟深处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抠掉，变得相对宽敞一些。除了简易砧板、小刀、铁锅等工具外，石洞边上是一张用窄木板搭的床。

历史和现实如此相似。一群原始人曾穴居于此，留下一些神秘岩画。而今，张友斌夫妻客串穴居生活，只为守护神秘岩画。

无路之路

世界上所有岩画都分布在交通偏僻人烟稀少的地方，或是峡谷，或是高原，或是悬崖。所以，与好莱坞星光大道名人手印相比，这些更珍贵的原始人手印乏人问津，首先是因为交通太困难。

修路，是张友斌夫妻找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在张友斌陪同下，我们从山顶上的村子出发，一路俯冲到岩画所在山头，再从羊肠小道步行。这条羊肠小道，就是张友斌夫妻整理出来的。

羊肠小道像一根细丝线缠在半山腰。到了最后的拐角处，我们必须用下楼梯的姿势，小心地踩着石块或松散的泥土，侧着身子朝悬崖下的岩画进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过去，原始人或当地村民只能从悬崖下方爬上去。金山村是典型喀斯特地貌，石多泥少，土地特别珍贵。岩画下面，正好有一片比较好的地，村民种地要从山谷间比较平缓的路绕过去，这比现在多花约40分钟。

为了赶时间，村民在半山腰崎岖的石头和灌木丛中摸索出一条“毛毛路”。其中，有两三处地方很危险，要胸口贴着石头才能过去，村民把它称为“贴心岩”。

张友斌夫妻着手拓宽原来的“毛毛路”。他们耗时两个月，用铁锹和锄头，或挖或铲，或填或补，把危险地方的石头打掉，一点点地平整土地，铺设上千块石头。人们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举行趴在石头上的贴心仪式。

上头并没有要求修路，也没提供相应费用和报酬，为什么要自找苦吃修这条羊肠小道呢？张友斌说，一方面，路比较远，如果在看守中发生突发情况，要赶过去的话很不方便；另一方面，也为了参观或研究壁画的人需要，更安全，更方便。

现在，短视频在互联网火爆。常有人慕名而来，在拓宽的羊肠小道拐角处，拍岩画主题的短视频。

意外的意外

张友斌对这些岩画太熟悉了，和其他村民一样，他从小就在红岩岩画下放牧玩耍。但是，过去他们对这些岩画也太陌生了，完全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又有什么用，至今崖壁上还留下清晰可见的破坏印迹。

那他为什么会从一名金矿工人变成文物守护者呢？这就牵出一段意外的故事。

金山村名不虚传。就在红岩岩画对面，就有一座正在开采的金矿。张友斌过去就在这座金矿里工作，每个月工资3000多元。

2014年，贞丰县电视台拍摄红岩岩画，请熟悉情况的张友斌做向导。拍摄完后，意外发生了。一名编辑不小心滑落十多米外的陡坡上，腿骨折，陷入半昏迷状态。如果再往外滑出三米左右，人就会飞出悬崖。

张友斌在腰间缠好绳子，小心翼翼地爬下去救人，然后拼尽全力把人托举上去，上面的人再把伤者拉上去。张友斌体格瘦小，距离公路，还有2公里崎岖的山路，要走一个小时。身高不到160厘米，体重仅50多公斤，而伤者体重90多公斤。这段路程非常吃力。

就这样，张友斌和这位编辑、贞丰县电视台成了生死之交。

命运总是眷顾肯吃亏的老实人，这起意外事件也意外改变张友斌的命运轨迹。2015年，红岩岩画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县里要招聘两个文保员，张友斌是人选之一。

文保员工资不高，一个月仅2000元。张友斌答应了。他说，虽然工资不高，但没有下矿井的安全问题，家里人都支持。可是，另一个被推荐的人没同意。张友斌一个人忙不过来，要吃饭，要外出办事，就让妻子赵美轮流接班。于是，夫妻俩都成了文物保护员。

张友斌说，他喜欢这份保护文化的工作，很有意义。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肖郎平 唐波

编辑 李娟

二审 刘娟

三审 田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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