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深山里的花灯戏班: 台上是“生旦净丑” 台下是种田庄稼汉
来源:天眼新闻    时间:2022-03-18 12:38:51

黑色的油料在男子脸上笔走龙蛇,扑上大红的油彩,两道剑眉如刷漆,一双虎目似寒星;插靠旗、头戴盔、手持长柄青龙刀,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关云长。他捻着须,唱着“曹操人马来围困,内无粮草内无兵……”天之苍苍、草原之上,带着戏腔的对白与观众爆发的喝彩交织,亦是自然野趣与乡人情感的相融。

下了台,男子边用湿纸巾擦去脸上的油彩,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走哪儿?”人群中谁问了一句。他憨厚地笑笑:“克(去)地里摘辣子。”

在黔南州龙里县龙山镇草原社区下麻若组,一百多户人家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支古老戏曲剧种——龙里太平花灯。300余年来,下麻若人在山里唱戏、草原唱戏、逢年过节唱戏……台上,他们扮着“生旦净丑”;台下一抹妆,变了模样,是教师、是栽秧的老农、是务工的青年。

“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用来形容这个贵州大山里的戏班,再贴切不过。

演员扮演关云长

深山里的花灯戏班

听闻3月9日戏班开唱,记者早早出发,按约前往。

“下麻若组紧挨着龙里大草原。”电话那端,村民朱从华再三强调,“路有点绕,按我发给你的定位过来。”报刊社司机瞧了一眼地图,“以前开过一次,应该翻过草原的背脊就到了。”

黔南州龙里县龙山镇草原社区下麻若组

汽车穿过大路,又进山谷,窗外景色渐次从轻锁翠变黛色青,姹紫嫣红迷人眼。未进下麻若,哼着小调的戏词便传到记者耳边。抬头一看,嗬,一位修房顶的师傅嘴里含着半句“二虎还须训一龙”,被撞见后,他咧嘴一笑却不再唱,任凭街对面的老人相劝。

朱从华给的定位是草原社区书记的家,与我们几乎是同时到的。他拿着手机像对讲机喊了起来,“唱花灯小调,对对,你现在从地头过来,要得。”转头一看,一笑,解释道:“我们有戏就聚,没戏唱就各忙各。”而“有戏”的讯号过去是击鼓打锣,现在是微信。

花灯

去戏台,朱从华在前方领路。他蛮健谈:“在下麻若,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唱花灯戏,因为这里是龙里太平花灯的源头。”

文史记载:下麻若的花灯自桂氏祖师算起,迄今已历十八代,可上溯至康熙五十四年间(1715年),传承三百年的历史花灯在龙里传播甚广,分支颇多,据不完全统计,龙里县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花灯队伍不下20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龙里为调查地方花灯历史文化,从县北部地区进行追根调查,线索至下麻若结束。2019年6月,龙里县太平花灯被列入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下麻若的临时戏台

“可惜哟,多年前两个寨子间的花灯队还可切磋,但坚持下来的戏班只有下麻若。”我们边走边聊花灯,喜鹊偶尔“插话”,乡野小道尽头,隐约传来戏声。未听真切,已行至一坎上人家,朱从华做一个“请”的手势,推门而入,记者眼前一亮:一座四面白墙的小院,收拾得干净;一排红漆大鼓,行头、花灯也在此;七八个年轻后生正在排练,有人拿油彩往脸上勾勒脸谱,有人拉二胡,还有人耍花枪一个后空翻,腰身跟着转,马步扎得稳当。

朱从华(左)为演员上妆

“现在不算啥,要过春节的时候,才真热闹。”伴随着朱从华的形容,我的眼前逐渐清晰一幅画面:冬月,锣鼓喧天,村民自带板凳和茶,小贩挑着水果和糖,聚在一方小小天地听戏,有来了兴致的“噔噔”上台演一出《白良关》,就连87岁的老人亦把戏服一穿,挥着羽扇,浑厚苍劲的唱出《空城计》。

演员在换行头

龙里县花灯文化传承人、龙里县第三中学老师刘江说,戏班约莫二十来人,包括“生旦净丑”角儿以及鼓、锣、镲、快板、二胡、月琴的乐师。一出戏,至少登场七八人。

上台是花旦,下台庄稼汉

一川草色青袅袅,云起云散沧海天。

在草原边上的村寨听花灯戏,柔和、抒情的唱腔和原滋原味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别有一番风趣。村中长者朱玉超说,这里的戏,没那么多规矩,山里儿女带着几分洒脱性情,坐能唱、站能唱、喝酒能唱,有矛盾的人也是被邀台上,多少恩怨事一戏终了便终了。

所以,在下麻若“提上锄头种庄稼,放下锄头当花旦”便是常见。就这当下,25岁的朱辉从辣椒地里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细细的洗了一把脸,露出清秀的面庞,他在戏班唱旦角,《一进贵府九重街》《荷包酒》等花灯小调是拿手好戏。

退伍回乡的岳相华自6岁起登台唱花灯戏。小伙子说:“现在国家大力提倡文化自信,唱花灯时,我感到这股自信的力量。”

村民放下锄头赶到戏台,换上行头

还有35岁的朱从喜,他平日务农,圆圆的脸总带着朴实的笑容。但当锣声一奏响,就带着行头来相会。朱从喜是戏班拉二胡的乐师,11岁登台。他说:“小时候唱花灯戏、听花灯戏图个热闹,长大我才明白,唱的是宝贝、听的是传承。”

300年,能让花灯戏在一个村寨扎根、流传下来,下麻若靠什么底气?

87岁的朱永兴不假思索地说:“一个是执,一个是喜。”

朱永兴

先言“执”。他说,下麻若人的骨子里有股犟劲儿,“认定了的人或事,牛拉不回头”,太平花灯既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就应该继承好,并找机会发扬光大。到今天,在下麻若唱花灯依旧是4盏高灯、6盏手灯;亮灯仪式一定是请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将灯逐一点亮;戏本子从爷爷传给父亲再传孙辈,300年岁月,花灯戏的戏种播撒的过程从未间断,现在戏班最年轻的演员仅8岁。2022年,刘江把代代口耳相传的花灯剧本编辑成书,更利于传阅。

刘江编辑成书的《下麻若太平花灯》

再谈“喜”。下麻若人是真喜爱唱花灯戏,除了刚进寨子看到的瓦匠师傅,记者还见到将戏词当童谣的孩童,边摘白菜边哼唱的老妇人,吃着辣子鸭火锅的年轻人也能乘兴来一段……在下麻若,唱花灯戏就如吃饭、喝水般寻常。去年,龙山镇人民政府组织安排“送戏下乡”,两个月光景,下麻若戏班把镇上所有寨子走一遍,影响了更多人爱上戏曲,常常是“这个村没唱完,下个寨已来接”。

下麻若的年轻人吃饭也在唱戏

曾有年轻人把下麻若的戏拍成视频放上网,戏曲专业的网友看过后称“草根属性”,毫不留情的批评“笑人得很”。对此,下麻若戏班态度诚恳,“用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我们确实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我们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是让民间民俗文化陪伴百姓,如果能让更多一人愿意听花灯戏剧,那就再好不过了。”

300年来,行走在古老与现代之间的下麻若戏班,早就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

戏曲进校园 经典共传承

以传统戏曲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如何让更多年轻人所接受和喜爱?如何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新的时代内涵?是刘江、朱从华两位从事教育职业的现代夫子正在思考的问题。

刘江认为,千百年来,戏曲历久弥新,散发出日臻醇厚的魅力,关键在于其与时俱进地创新发展。“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传统戏曲需要动起来才能吸引更广泛的受众,而形式内容全方位不断创新是必由之路。

于是,他在龙里县第三中学开设了花灯教学课,并接入龙里太平花灯的剧本。该剧本多以三国、隋、唐、宋等历史故事为蓝本编著,如三国戏《三气周瑜》《截江救主》《千里走单骑》,隋唐戏《临潼救驾》《玉瑛叹山》,宋朝戏《四郎探母》等等。花灯课让学生在学唱古典戏剧的同时,也培养着对传统文化的兴趣。这种在潜移默化中传承文化的方式,赢得青少年的心。

“时代在变,戏曲也得跟上节奏,摒弃故步自封,拥抱探索创新,才能把祖辈留给我们的龙里太平花灯进行下去。”龙里三中初三学生周若(化名)直言不讳地说,现在国潮风“刮起”,她建议用互联网的力量把花灯非遗推广到更多校园,助力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刘丹 周旺泽

编辑 章虹

编审 刘丹 刘钢

关键词: 生旦净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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